作者授权互联杂谈转自赵巍巍
当林平之杀了余沧海，我恳求判他无罪
金庸小说里，有很多以复仇为核心的故事。
张无忌的父母，被一大帮所谓的正义人士团团围住，逼的夫妻俩双双自尽，那时候他目睹了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只有十岁，武功不好。她妈妈临死前嘱咐他：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也别放过。
郭靖的父亲郭啸天，被段天德所害，母亲被他挟持，一路漂流到了蒙古大漠。一家人本该在嘉兴的农村种地，却莫名其妙地家毁人亡，冤。
郭靖小时候，学说话慢，还要同时学习汉语和蒙古语，他连自己妈妈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问他，你妈妈叫什么？他答：妈妈就是妈妈。但是他却能一口气报出仇人的名字，段天德。
林平之的父母，所受的屈辱最大。余沧海老师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这家人耍的团团转，百般羞辱和折磨，就是不给个痛快。
这时候，他十七八岁。纯净高傲，血气方刚，出身富贵，有古道热肠，但没有办法。
您大概明白了，郭靖没有目睹这一切，而目睹这一切的张无忌还小，不懂事。父母遭遇的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景，林平之亲眼所见，有切肤之痛。
二
大侠们报了血海深仇，通常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张无忌有张三丰宠着，他的仇早晚有的报；郭靖后来有江南七怪、洪七公、黄蓉的帮衬，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段天德；萧峰一出场就武艺超群，报父母血仇也是迟早的事。
偏偏是林平之，武功低微，无人疼爱，最凄苦，你压根想不到他能拿到辟邪剑谱去报仇。二师兄劳德诺说他，武功练得像二流高手令狐冲那样，至少需要二十年。
但凡他遇到风清扬、任盈盈、蓝凤凰、方证大师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有人替他主持公道。可偏偏没有人帮他。
《笑傲》一开始就说了，他父母武艺不高，但人缘很好，结交了不少江湖草莽，黑道白道都有熟人，所以能开镖局。偏偏没有人帮他。
他早该拿到家传的辟邪剑谱，习得大招。可偏偏没有。
此时，正道的岳不群、左冷禅忙着自己的公司的战略规划，少林的方证大师、武当的冲虚道长，实力能够碾压余沧海几条街，但有时开会还能和余大侠喝茶聊天。
唯一一次，是局外人任我行，不懂人情世故，向余大侠痛下杀手，偏偏这时方证大师本着慈悲之心，不惜身受重伤，救了余沧海一命。
好气哦。他杀人全家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慈悲之心了。
三
其实，还有一个很少有人提起的“复仇少年”的故事。妻子受奸人所辱，最小的儿子命丧敌手，全家一十三口，老老少少，无一幸免。
遭此大变，他发了疯。苦熬了二十余年，四处漂泊，勤学武艺，寻得仇人下落，手刃仇敌，解了心头之恨。
是的，他叫谢逊。
故事到了这里，有了细微的不同。他们身负血海深仇，遭遇命运不公，一身傲气。可真正动手、咬牙切齿、不顾性命地杀了仇人的，一位是林少侠，另一位是谢老爷子。
金庸小说里有个奇怪的规律，手刃仇敌可能是要偿命的。杨康杀了段天德，最后毒发身亡；林平之挑了青城派，囚于西湖湖底，无期徒刑；谢逊老子被关在少林地牢之中，不见天日，武林中人还搞了个“屠狮大会”的活动，洗去冤屈，皈依佛门那是后话了。
林平之为什么一定要动手杀人？
因为他幼稚冲动，不理智以及奋不顾身，因为他是普通人，属于大多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要大仇得报，一生决不后悔”。
他恨。和谢逊一样，他的至亲遭遇了极大的侮辱。书中没有明说，只是简单地说了，“林震南苦苦支撑，力竭而亡”，“本是受伤不亲的林夫人侧头向庙中柱子的石阶上用力撞去，便亦毙命”。
人可杀，不可辱，更不可辱及父母。
如果没有那场灭门惨案，林平之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性：他有可能是林狐冲，身负长剑，腰挂酒葫芦，天马行空，与豪杰草莽打成一片；他可以是林思聪，毒舌傲娇，发发微博，长大后接过他爹的生意，继续开快递公司；也有可能去考科举，中举人。
最不济成了林宝玉，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一生温暖纯良，衣食无忧。
四
《笑傲江湖》里，表面上有很多欢声笑语。令狐冲笑，任盈盈笑，小师妹笑，陆大有笑，任我行笑，江南四友笑，桃谷六仙笑，甚至东方不败也笑过。
可是金庸却从没有写林平之笑过，除了报了父母的血海深仇的那个晚上——他终身残废，受尽屈辱，瞎了双眼，满脸是血的晚上。
金庸在林平之身上花了很大的心血，因为他是潇洒不羁的令狐公子的一个反面，一个步步登天，一个永坠阎罗。
但世上只有一个令狐冲，却有很多被生活逼到墙角里的林平之。
他一定想过，弹吉他，唱着福建民谣，过着温暖纯良的一生，可他没的选。以今天的眼光看，在他的身上写出了一个中产阶级梦的幻灭。
有时我会困惑，究竟是经历了困难苦楚的人通常会比常人成熟懂事些，还是因为他们的成熟懂事，他们注定要额外地背负些什么。
林平之最后的结局，是瞎了双眼，孤苦无依，被关在了西湖湖底的小监狱中，不见天日，抑郁而终。
在那个时代，没有法律，只讲你强我弱，不讲对错。当他们的亲人受了极大的侮辱，他们没有办法，只有背负着仇恨，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了问题。
在这个有法律的时代，当余沧海们上门来欺负他们，法律却没有主持公道。而当林平之走投无路，用了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了问题后，法律却出面来主持公道了。
我第一次觉得林平之们的结局可能写错了，他报了父母的仇，凭什么是无期徒刑？
五
想起了1954年印度电影《流浪者》一段经典的对话——
法官说了一句很正确的话：“法律从不承认良心！”，而底下有人辩护：“法官先生，那我们的良心也不承认法律。”
法律可能永远不会承认良心，但我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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