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绘但丁像
14 世纪的意大利，在阿利盖利·但丁（1265—1321 年）等先驱人物的影响下，佛罗伦萨、威尼斯等城市成为复兴古代文化的发源地和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古典学术的复兴燃起了人们对古代遗存的关注和重视，各地发掘出土了不少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硬币、肖像纪念章和其他艺术品，吸引了很多人文主义者和艺术家的目光和兴趣。虽然这些硬币和纪念章上大都是古代神话人物和帝王肖像，与文艺复兴宣扬的普通人的理念背道而驰，但这些肖像无疑启发了艺术家的创作，特别是给肖像艺术的创作带来了很大影响。
15世纪但丁纪念章
艺术不仅要表现人的体貌特征，更要传达出不同的精神气质及其他信息。因为宗教及人文的需要，这时期以绘画和雕塑为代表的造型艺术得到了很大发展。从文艺复兴之初现实主义绘画的开拓者乔托绘制的但丁肖像画和自画像开始，用蛋彩和湿壁画材料技法表现宗教内容的壁画、美化贵族个人及家庭的肖像画很快发展起来。在人们的思想和观念里，肖像画具有很强的教育和现实意义，以及纪念意义。贵族和新兴精英阶层对表现宗教、神话故事的绘画，以及反映个人和家族历史的纪念性肖像画需求旺盛。为了表达情感，追求永恒，很多画家将现实生活中的人与逝者的肖像巧妙地融合在画面中。这种通过绘画表现人对自身和个体崇拜的渴望，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核心理念和精神实质。这一时期的肖像画，不仅有画在墙面上的湿壁画，有木板蛋彩画和油画，还有用坚实的大理石制作的立体雕塑和高低不同的浮雕肖像，以及各种材质的小型肖像作品，包括各种小型金属纪念章和宝石雕刻作品。这些作品不仅用来显示权力、金钱和地位，也被用来纪念婚庆、死亡，但更多的则是为了纪念和颂扬君王、贵族和家族成员的光荣与历史。这一时期的贵族阶层对肖像的要求和期望，不仅要求写实形似具象，更要传神达意。他们喜欢以古代神话和英雄人物的形象图案为背景，寓意和显示其高贵的社会地位。对贵族来说，悬挂在宫廷和重要场所的一幅祖先或家族名人的肖像画，无论头像、半身像、全身像或显赫家族的人物群像，不仅是对家族历史的寄托和纪念，也是对家族亲人的一种怀念和延续。在当时，不仅宫廷和贵族对肖像画绘制有着大量的需求，民间和普通民众对肖像作品也有着同样的需求。
汉斯·梅林绘手持古罗马硬币的男子像
从造型艺术方面来看，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和这种小型纪念章肖像艺术作品一脉相承，紧密相联。很多艺术大师不仅是杰出的肖像画家，同时也是优秀的纪念章艺术家。对一位成功的肖像画家来说，其绘制肖像画的目的就是真实地表现被绘者的相貌和精神气质，以及社会地位。从造型和样式来说，早期的肖像画制式和标准主要为侧面肖像。侧面肖像轮廓特征鲜明，很多艺术家都绘制有侧面像作品。如达·芬奇的素描作品中，就有不少侧面肖像习作，他的大型壁画作品《最后的晚餐》中的绝大部分人物形象都是以侧面示人。研究认为，这一时期的艺术家热衷和偏好侧面肖像，并非绘画技巧及水平不足，而是受古希腊和古罗马硬币及纪念章肖像的影响。人们发现，古代硬币和纪念章上的人物形象大都以侧面像为主，无论神话人物宙斯、雅典娜，还是亚历山大大帝、恺撒大帝、君士坦丁大帝，均以侧面示人。这些神话人物和帝王的标准像造型及构图，无论面向右还是面向左，都是全侧面像或半身像，线条流畅，轮廓鲜明，英气逼人，充满了艺术张力。这使很多人相信，侧面像似乎有某种神力，具有超越时间和永恒的魔力，能够经受住时光和岁月的磨砺。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重新认识和发现了古代硬币和纪念章的优点及特点。金属制作的纪念章和硬币相似，形制为圆形，皆以浮雕塑造。国王和权贵们希望能像古代帝王一样，使自己的光辉形象流芳百世，很多达官显贵委托艺术家创作和定制这些能光宗耀祖的纪念章。正是纪念章的优点和特点满足了他们期望作品不易磨损，又能随身携带和流传展示的需求。
公元54-68年古罗马尼禄大帝硬币
在当时，意大利各地出现了不少专门绘制肖像画的专业画坊和画家，这些画坊和画家不仅承接贵族和富裕阶层的大型肖像绘画业务，也接受小型纪念性艺术作品的创作。采用古代硬币风格制作的肖像纪念章被宫廷和贵族视为奇珍异宝，受到特别的青睐。可携带和移动的小型金属肖像纪念章、羊皮纸细密画、微型肖像画，同大型肖像作品一样受到重视和广泛欢迎。在贵族心目中，这些尺寸大于古代硬币、铭刻着个人和祖先肖像的纪念章，不仅是珍贵的纪念物，也是珍贵的艺术品和收藏品。这些小型浮雕肖像纪念章不仅可以展示人的相貌和地位，还可以自由表达拥有者的想法，成为贵族之间交流和重要活动的贵重物品及信物、礼品，甚至被当作货币来使用。虽然任何一种艺术媒介都可以展示人的特性和成就，但是经过验证，只有金属制作的作品才坚实耐久。正是纪念章的这种特性，满足了诸多不同却又互补的需求。受此影响，不少艺术家、雕塑家、画家开始创作这种小型纪念性作品。
1482年乌尔比诺公爵纪念章
从文艺复兴早期的艺术大师比萨诺、多纳太罗、阿尔伯蒂、皮萨内洛，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丢勒等一大批艺术家，都对这种艺术形式给予了很大热情，创作了不少作品。纪念章肖像也是他们艺术生涯及绘画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时的意大利，有些纪念章不仅采用画家的同一幅画作，而且由同一位艺术家制作，如皮萨内洛为费拉拉公爵埃斯特绘制的蛋彩画像和他的纪念章作品几乎完全相同。当时，那些想要更多小型肖像作品的人如看到一幅著名肖像画，自然也会想到纪念章艺术家。这就是纪念章的可复制性，这是纪念章不同于其他艺术类型的一个特点。一幅优秀的绘画或雕塑作品，想要复制多件会很困难，而纪念章却可以通过模具进行批量制作。可以说，肖像纪念章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宝贵遗产。
弗兰西斯卡绘乌尔比诺公爵画像
在费拉拉公爵埃斯特、乌尔比诺公爵蒙特费尔特罗、那不勒斯阿拉贡国王阿方索、里米尼公爵马拉泰斯塔这些怀有浓厚人文主义情怀，并热衷于艺术的新贵的青睐和影响下，纪念章艺术得到了很大发展。不少艺术家热衷于创作这种作品，如皮萨内洛最早是一位主要为宫廷绘画的画家，后来成为专门给贵族雕刻和制作纪念章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影响了很多艺术家。对这一时期的贵族及富裕起来的中产阶层来讲，纪念章作品虽然不像大尺寸木板蛋彩画或亚麻布油画那么富丽堂皇，却能浓缩和展现最鲜明的个人特征，且价格也没有那么昂贵，能够被永久记载和留存，实现和满足了贵族们在人际交往、赏赐、馈赠或炫耀等方面的心理需求。与过去帝王像展示威严和美化人物的目的不同，富裕的贵族和中产阶层个人定制的肖像纪念章，更加注重人物形象的客观写实，力求表现和传达出肖像本人的精神与情感。此外，纪念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有正、背两面，可以把肖像和家族徽记、个人特殊符号和文字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美第奇纪念章，除了他的浮雕肖像外，纪念章边缘还刻上了佛罗伦萨市政府授予他“P P P”祖国之父荣誉称号的标记，这就是纪念章的独特性。
1446年马拉泰斯塔公爵纪念章
1465年美第奇纪念章
纪念章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盛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即肖像画一旦绘制在建筑物上，便不可移动。尤其在描绘大场面和大场景的作品中，一个人无论地位高低，无论国王还是平民，个人形象都要服从于画面整体构图需要，这样势必会对如国王、教皇及其他重要人物形象的描绘产生一定影响。此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可控情况的发生，如受气候、自然灾害、战争及人为损坏等因素的影响，一些反映宗教内容的绘画作品很容易遭受毁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金属制作的硬币和纪念章却很容易留存下来。通过以上事实，人们意识到，若想将不朽的愿望和形象保存下去，须有一个坚实的媒介，这种媒介不仅能起到肖像绘画所具有的作用，还要便于移动和保存。显然，只有金属的耐久性和不易损毁性才能使作品永葆不朽，也只有金属制作的硬币和纪念章具有这种特质。正是纪念章的这种特性，使纪念章艺术得到重视和发展，这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纪念章发展的根本原因和历史背景。
弗兰西斯卡绘马拉泰斯塔公爵像
16 世纪，随着文艺复兴纪念章艺术的发展，意大利罗马教皇造币厂的纪念章艺术家研发出一种机械冲压技术，这就是螺旋铸压机。螺旋铸压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1 世纪的古罗马时期，当时这种机器主要用来压榨葡萄酒和橄榄油。1550 年左右，螺旋铸压机在意大利被用来制作硬币和纪念章。其原理是通过人力转动一根两端带有重块的水平杆来驱动主螺杆向下旋转，这样就可以把模具上的图案冲压在金属坯饼上。这种方式制造出的纪念章和硬币，比手工打造和浇铸的作品要规整，效率也提高了很多。这种机械的发明，对机制硬币和纪念章的发展有着革命性的影响。从积极意义上来说，它提高了社会劳动效率，但同时对纪念章的艺术表现力和艺术张力也带来很大冲击，使纪念章的独特性和艺术性受到一定影响，给纪念章的发展带来了潜在危机。如前所述，古希腊和古罗马硬币及纪念章之所以无比辉煌，主要是依赖于传统雕刻、手工打制和铸模工艺。将金属热熔，通过石膏和蜡模浇铸或打制，所展现出的金属状态和质感，不仅能展现艺术家的精湛技艺，也可最大限度地呈现出作品原貌，作品不会因面积缩小而带来细节上的衰减。艺术家对金属材料在重量、质感光泽和触觉上的把握，以及浮雕转化为金属过程的独特感受和追求，才是纪念章艺术创作的真正价值和魅力所在。而新技术和新机械，如螺旋铸压机和按比例缩小模具的缩刻机的发明，虽然提高了工作效率，确保了规范性和统一性，但硬币和纪念章的独特性和艺术性却受到了很大冲击和影响。试想，从设计到雕刻加工完成一枚纪念章，历经若干工序，经过机械缩刻衰减之后，其原来的艺术灵感和魅力必会大受影响。
1446年帕斯蒂制作的贵族女子像纪念章
18 世纪后，随着欧洲工业革命的发展，纪念章的用途和发展更加广泛，在功能上不断得到拓展。相比绘画和刚刚出现的摄影艺术，纪念章作品更具造型优势。随着社会对纪念章的需求不断增加，定制纪念章蔚然成风，尤其为杰出人物和名人定制纪念章，成为一种社会时尚。纪念章开始从贵族化转变为大众化的艺术形式，并衍生出很多功能，如实用性和功能性纪念章，包括奖章、勋章、奖牌等。同时，它也成为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的一种表达方式。有些国家设立了专门的学术组织和学科教育，如法国很早就通过选派优秀青年前往意大利学习和艺术实践，来促进本国纪念章艺术的创新和发展，吸引不同领域的艺术家进行纪念章创作，带动和促进了纪念章艺术的发展与进步，产生了一批优秀的现实主义肖像纪念章作品。
图文编辑：天平舞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