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滤我们的文化糟粕
◎阮直
（作者简介：阮直，北海市文联副主席、《北部湾文学》执行主编、广西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会员。）
喜欢刘再复《双典批判》的下部，这是我读到的关于《三国》最有独到见解的解读。它不是对这部经典文学文本的艺术审美，而是文化意义上的一次透析。记得小时候就听老人讲“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男不看西游，女不看红楼”。老看三国老奸巨猾，少看水浒血气方刚，男看西游胡思乱想，女看红楼红杏出墙。当然，民间评判是用民间的伦理来衡量的，虽说不具备文化上的自觉，但从感性上告诉我们《三国》是一部有心的计书。
心计，说得好听一点叫谋略，谋略再往好听了说，就是“智慧”，智慧用在战争之中就是“心机心术”了。当一个人把“心机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时我们不仅不讨厌他，还能崇拜他，神化他时，这是因为我们把战争的对方首先置于了“敌人”的位置。然后，启动我们道德的发动机，再把敌人“抹黑”，装进“无良”、“不义”的垃圾车，这个时候就用上了《孙子兵法》中的谋略，“兵常无形，诡道也”。只要能制敌于死地，用啥招损招都不卑鄙。不仅军事上，连政治、商业、人际关心都有了“诡”的行为。
《三国》中最典型的诡，就是把婚姻都“配置”在战争之中来完成。曹操为了控制汉献帝，把三个女儿都嫁给献帝做贵人。袁绍为了拉拢吕布，也想与吕布结亲。周瑜与孙权也是用孙权的妹妹做美人计中的一个棋想夺回荆州，刘备也从没把孙夫人当作夫人。《三国》中男人与女人的故事连肉身的色情成分都没有，完全是“阴谋与爱情”，而且这阴谋还能成为女人的自觉。比如像貂蝉，她以为自己的美丽、魅力就是为主子效力与报恩的。并且能用眼泪与姿色编织成一个罗网，把吕布与董卓都罩住，完成了刀枪剑戟不能及的杀戮。用刘再复的话说“惊叹的不是女子的如妖如怪，而是中国的权术文化竟然能如此深刻地进入一个美丽的女子的深层人性之中，，以致使我们找遍世界其他女子形象，没有一个可以与貂蝉媲美。”
从《三国》的表面上看，到处是狼烟四起，刀影寒光，英雄辈出，比试的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其实，那些草莽英雄不过是马前卒后边的“卒后卒”，真正的角逐者都是不上前台的阴谋家、谋略家，他们把全世界人世间最卑鄙、最下流的骗术、权术、诡术、心术都用了个遍。就像刘备不仅对敌人用谋略，对自己的同伙、爱将也用谋略，当赵云在乱军之中“单骑救主”，把睡在怀中的阿斗递给刘备时，刘备“掷之于地曰”：为你这小崽子我差点损失一员大将。其实，赵云真要是救不下那个小崽，蜀国倒真的要折损一员大将了。刘备完全是用假话、谎话在拉拢人心，连老百姓都看得明明白白，称之为“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把亲生之子都有来做谋略道具的人，心中除了权力是不会再有人性了。
也许有人被《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所洋溢出来的“结义”之美深深地感动，好像那“三个哥们铁”是超政治、超阶级、超利益的。其实不是的，他们结义的目的被心直口快的张飞说漏了嘴，是“图大事”，“坐江山”。为了坐天下结成的兄弟联盟就是一种用江湖伦理结成的“团伙”。这个“三人团伙”在蜀国的国家体系中凌驾于法度、军令之上，刘备就不必说了，太上皇吗，咋做咋有理。可张飞与关羽借着这种结义的关系，享有特殊待遇，连管理国家的丞相诸葛亮也得让他们三分，他们是超越法度的特殊人员。“桃园结义”其实是只讲他们三人之间的义气，对别人是不负责任的。甚至对国家都不负责任，关羽连砍头的军令都不放在眼里，将诸葛亮设计捉住的曹操私自放走，这不是拿着蜀国的根本利益当儿戏了吗。没有“桃园结义”这个团伙的背景，关羽是没这个胆量做义气事的。关羽的义气不是“像群”而是“向党”，如孔子所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桃园结义的兄弟之盟，其目的是形成“团伙”对抗别人，这样义气就是手段，目的还是“谋略大事”。并无社会的道义成分。
当然，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谁没有诡计谁就缺心眼，可是当斗争的敌人都投降缴械了，大家成了伙计了，吃着一个皇帝给的俸禄，披着统一制作的顶戴花翎，给一个主子磕头请安的时候，不还是钩心斗角，使绊子吗。就算你智慧上有孙子的谋略，可人格上却还是连“孙子”都不如吗。
也许是真的没办法，人在专制和霸权面前想不当孙子也得装孙子。当皇帝的身边是一群孙子、一群去雄的男人、一群靓女，都争宠于一个烂泥一样的臭男人时，谁还能有光明磊落的情怀呢？
专制独裁与阴谋诡计是儿女亲家，除非你让儿女不要婚姻，选择了婚姻，亲家就是必然要搭配来的“衍生物”。翻看世界的文明历史，有专制就有小人，有独裁就有阴谋，阴谋不光是小人的专利，皇权本身就是阴谋诡计的最大策源地。哪一任皇帝的登基不是踏着阴谋的节拍走上那个宝座的。
宫廷这样，江湖是这样，民间也是这样。干件事实儿、人事儿，一年两年不会，学点儿阴谋，干点儿鬼事儿，无师也能入门。
就连刘再复尊崇的，说最有人性、最体现中国文化原形的《红楼梦》，说的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其实还不是争风吃醋，男的算计女的，女的算计男的，主子算计奴才，奴才算计主子，虽然个个纤纤素手，缚鸡无力，可也没少弄出人命案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阴谋让奢华都成了泡影。一部西游，妖魔鬼怪个个耍阴谋，就要吃一口唐僧肉，人变鬼，鬼变兽，人间、阴间、海底、天宫，处处都是阴谋。阴谋最多，最险恶的还是《三国》，那可称得上是一部阴谋诡计的百科全书。那其中的君诈臣，臣欺君，同僚之间不同心，诸侯割据，今天和，明天分，连孙子那三十六计的阴谋都不够用，自己还创造出来了“木牛流马”，“装神弄鬼”，这些阴谋到底该算到哪个一计之中，如今老夫都无法归类。
我们的小说没了阴谋就没了读者，我们的江湖没了阴谋就没了看客。阴谋是我们最早悟到的智慧，阴谋是我们最容易理解的理论，阴谋是最让我们提神的鸦片。没了阴谋，皇帝就六神无主；没了阴谋，小人就寸步难行；没了阴谋，百姓社会就没了谈资。阴谋撩拨着我们的神经、滋润着我们的思考。我们的教育体系中没有阴谋这一专业，但稍有头脑的人都无师自通。因为我们从来就没少过专制与独裁。
一部《艳阳天》浩浩百万字，让人惊叹的是,许多故事，却仅仅是一个村庄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这三天为啥有那么多的故事呢？不是种稻子，不是割麦子，是阴谋套着阴谋，诡计连着诡计。“两条路线争”、“两个阶级斗”，斗到筋疲力尽，天凉好个秋时再看，庄稼耽误，也没找到一个“阶级敌人”，阴谋的成本到头来都算到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个大阴谋家有好下场的。
我们从古至今崇拜的谋略、聪明其实好多都是阴谋，这让我们从人性上就缺少了博爱与仁善。所以，我们连建造和谐家园的能力都缺乏了。如今我们应该醒悟了。折腾的本身就是争斗，争斗势必用上谋略，不折腾，就是让人与人之间，民与官之间，大家都以科学的发展观，以人为本，构建和谐幸福社会，让一切阴谋在太阳底下晾晒吧。
本期编辑：小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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