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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仲克
自从前两年的《昼颜》大火之后，主妇出轨的题材似乎颇受日本电视台的偏爱。今夏的日剧中又出现了一部讲述此类“不伦之恋”的日剧《陷入爱情》。
有了高标杆在前，《陷入爱情》似乎并未得到较高的评价，沦为了低配版的《昼颜》。
但是，出轨题材，尤其是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出轨题材，因为触及了敏感的家庭伦理和既存社会结构，即便没有大尺度的剧情或爆点，也足以撩起话题与争议。
保守主义者们自然会对破坏婚姻家庭的出轨行为进行毫不留情的道德批判，开明派们则试图在问题百出的婚姻中寻找出轨的动机与合理性。
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立场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中有关婚姻和家庭问题的敏感性。
据说，出于对强大的传统价值观的忌惮，即便编剧总会为出轨中的男女安排一些值得同情的出轨原因，出轨剧也几乎不会安排美好结局。这诚然体现了婚姻这一悠久的人类社会制度的神圣性。
然而，出轨这一东亚社会经典电视题材的经久不衰，是否本身也反映了婚姻的制度危机和社会变化的趋势呢？
道德的纠葛和挣扎
出轨剧中的爱恋因为背负着“不伦”之名，总是显得有些沉重和苦涩。
这一点上，《陷入爱情》尤为如此，剧中男女主人公的互撩实在是纠结和压抑。
每一次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互动伴随着的都是女主的道德矛盾和挣扎：一边是对情欲和恋爱的渴望与向往，另一边是对现有家庭的投入与坚守。这一感情与礼教的戏剧冲突贯穿了女主出轨的各个阶段。
先是在女主遇到鲜肉男主之前，当邻居主妇出轨，为了新恋情抛夫弃子离家出走之后，女主表现出了极大的不理解，强调了妻子对于家庭的责任。
出轨的邻居主妇也直接回应了她的责任观点，强调女性对于情感的渴望。
实际上邻居或许是说出了女主一直被道德礼教所压抑的内心的想法。因为很快，在与男主的日常互动中，女主自己也开始暗动情愫。然而，女主依然挣扎。当男主终于开撩的时候，她依然拿出“家庭”作为抵挡。
但其实，她内心却摇摆不定。虽然被从小到大所灌输并且自己也认同的道德伦理所规训，可是心里的天平却常偏向了婚外情，认同起了为了新恋情抛弃家庭的女邻居。
为了不让局势失控，女主甚至努力回避鲜肉男主，想要掐灭内心深处燃起的爱的火苗。
然而当自己体力不支昏倒、男主陪伴其左右时，她终于忍不住哭着诉说了自己貌似平静的日常生活下所掩藏的道德纠葛和挣扎。
可见，在女主那里，婚姻和家庭的至高性（也即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一直凌驾于，或者至少是限制着她追求个人的情感和快乐。
在这一场“情”与“礼”的矛盾冲突中，她备受煎熬。如果她突破这一伦理价值，相应的后果或者说惩罚（既是社会给的，也是自己施加的）早由出轨的邻居主妇道出了。
先是与子女的断裂，背弃原有的家庭意味着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不与子女相见。
以及其后，持续的自我的道德罪恶感。
而另一边，女主原本的婚姻虽看似一切和谐正常，其实早就耗尽了心动与激情，有的只是与丈夫相对无言的尴尬。
于是，女主婚外情的悸动最终陷入了一场尴尬。一边是没有感情的婚姻，另一边虽然有新恋情，但也伴随着持续的道德挞伐。在强大的传统价值观主导下，已婚的她面对新恋情，结局似乎必定是悲催的。
出轨在我国拍成了道德警示片
其实，有关出轨的道德议题在东亚社会电视剧中都是热门话题。相比日本，我国编剧们手撕婚外情的功力可谓了得，剧中的出轨男女和各类“小三”各种面目可憎。
出轨的渣男淫荡无耻、不负责任、没有良心；女“小三”一副狐狸精面孔，贪婪拜金、心怀鬼胎。
虽然电视剧一般主打出轨男和女“小三”，女性出轨并不多见，但编剧对她们的结局也都下了狠手。
且不说早年《蜗居》里被编剧六六手撕的海藻，《离婚律师》里池海东（吴秀波饰）的妻子焦艳艳在出轨之后嫁给渣男，前夫留给她的钱被他俩败光，渣男还怀疑她怀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只是个接盘侠，最后对女方又骂又打搞起了家暴。
《离婚律师》视频截图
焦艳艳还算好的。《别和陌生人跳舞》里，已婚夫妇想玩换妻未成，妻子又出轨小鲜肉，最后儿子自杀高位截瘫，丈夫被判十年徒刑又突发心脏病身亡。
豆瓣上该剧的剧情简介写道：“本剧深刻阐述了感情的专一对家庭稳定以及社会安定的积极意义，警示所有人要认真对待自己所拥有的感情，用心呵护自己所拥有的爱人。”
好一部三观正确的道德教育片。
《温柔的谎言》那就火力更猛了。第一单元里，女主出轨离婚后各种遇人不淑，最后跳楼曝尸。
《温柔的谎言》第一单元中，女主跳楼。
第二单元里，女主为了提升销售业绩出卖肉体耍心机，最后丈夫疯了，婆婆和女儿惨死，自己也走上铁轨寻死。
《温柔的谎言》第二单元中，女主走上铁轨寻死。
我国的人妻出轨题材都拍成了道德警示片，苦口婆心告诫大家专一和家庭最重要，出去乱搞非死即伤。
相较之下，《陷入爱情》这类日剧少了手撕的戾气，更细致展现了人物的情感和内心挣扎，并且，还间接为出轨者进行了道德辩护。
出轨的男女并非都是无耻下流，人人得而诛之。出轨者面对着现有婚姻与爱情的枯竭，同时在与新恋人相处时又时时感到道德上的矛盾和纠结，这些其实都是在暗暗为女主的出轨进行某种道德辩护：她是有理由的，她还是有抗拒的，她是挣扎的，她还是三观正确的。
后现代：个人幸福大于家庭幸福
那么，出轨必得悲催这是个普遍现象吗？有没有三观不正的社会呢？毕竟，婚姻和家庭制度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社会有着不同的形式。
其实，在西欧社会，已婚者或是有交往对象的人又看上别人并追求个人幸福就挺坦荡的，并不需要道德辩护。
事实上，纠结于出轨的道德问题的电视剧在西欧极少见。我们不如放眼西欧政界，政坛婚外情可能比电视剧来的精彩。
在我们熟悉的美日政坛，出轨的政客往往都要倒霉。克林顿当年那场出名的婚外情，就被对手大做文章，差点丢了总统宝座。普通的高官也是如此，当年的中情局长戴维·彼得雷乌斯就因为婚外情败露而辞职。
东亚社会的日本更是如此。议员宫崎谦介在老婆怀孕待产期间与火辣女星发生不伦恋情，此等“渣男”自然是要道歉和辞职的。
但到了西欧，画风突变。
2012年法国前女司法部长、欧洲议会议员拉齐达·达蒂被曝出绯闻，说这位单身母亲在怀孕时同时和八个男人交往，而她的孩子父亲的身份也一直是个谜。
法国前女司法部长、欧洲议会议员拉齐达·达蒂。
这个在保守国家定会被称为“淫娃荡妇”的独立女性，并没有下台的压力，而是拿起法律的武器控告媒体诽谤。
据法国前总统萨科齐的第一任妻子爆料，在他的第一段婚姻期间，他就和当时已婚的塞西莉亚偷情，后来塞西莉亚成了他第二任妻子。
不过八卦媒体爆出塞西莉亚给萨科齐戴绿帽子，并且经常缺席各种国事活动，两人的婚姻最终走到尽头。在平静的离婚之后，萨科齐没多久又迎娶了第三任妻子布鲁尼。
更精彩的还是法国现任总统奥朗德。早年他和罗雅尔同居约30年，育有多个子女，却始终没有结婚。2007年分手后，他和瓦莱丽交往也没结婚，别的总统都有个第一夫人，而他有个“第一女友”。2014年，八卦杂志爆出总统先生戴着头盔骑着摩托和女演员朱莉·葛耶幽会的照片，“第一女友”气得还住了院。两人之后正式分手。
在保守国家，这个不结婚不负责任，还出轨的总统必定要声败名裂了。可是反对党领导人却跳出来帮他说话：总统也是人，也有私生活保密的权利。
民调显示，84%的法国人不会因丑闻改变对奥朗德的看法。出轨之后奥朗德的民意支持率居然还略有回升。而作为第三者的朱莉·葛耶把偷拍的八卦杂志告上法庭，控告其侵犯私隐，最终照片被撤下，她还拿了赔偿金。他接着当他的总统，她接着演她的戏，这事就太太平平过去了。在保守人士眼里，这必定是个三观不正的国家。
你可以说这是人家多情浪漫，但对于出轨的宽容根本上还是社会演变的产物。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欧社会逐渐进入后现代性社会，个人主义和女权运动拉开了时代的大幕。女性不愿意只是“妻子”或“母亲”，她们渴望自我，渴望婚后也可以享有自由和独立，而不是丈夫和子女的保姆。女性更多地进入劳动力市场，在经济和社会上与男性拥有平等的人格。
而福利国家提供了包括子女抚养在内的各种社会保障，男女间必须通过婚姻和家庭的依附才能获得资源的社会条件被打破了，家庭的社会功能被取代了。
后现代性社会中个人主义进一步深化，个人对于感情的质量的要求更高，更勇于追求个人幸福，这从内部对婚姻和家庭制度进行了侵蚀。有时婚姻和家庭作为一种制度其实会对个人的自由产生种种的束缚。
于是，离婚、单身、同居、非婚生子女，这些以往社会并不多见的情况就越来越多地出现了。
个人主义的兴起与传统的婚姻、家庭制度之间产生了紧张关系。
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德·山格利所言，在当代法国，家庭幸福已经不是首要的目标，个人在其私人生活中的幸福才至关重要。
因此，婚姻和家庭的稳定性也大不如前。如果觉得双方的感情和归属感不再，或是双方的关系影响到了个人自由意志的追求，那么分手也就是一个自然的选择。
婚姻是增加个人的幸福的，而不是相反，在这种意义上，出轨和离婚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而不是对于社会道德的破坏。
正是因为更注重个人感情和幸福，又没有外部社会的道德挞伐，他们也就可以坦荡地爱上别人，没了那些道德纠结。分手也很平静，不会闹成一出电视连续剧。
的确，后现代性没有导致各个社会的同质化。但即便在婚姻和家庭上这般保守的日本，也不是隐隐显出这样的趋势吗？
不婚族、少子化，这些也都是对于传统婚姻和家庭制度的拒绝啊。出轨的主妇们大概只是这社会缓慢变迁中的一员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