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敢
雨就会下在你身上
阳光也会照耀着你
就让一切以他最真实的样子
遇见 于是改变你吧
这个周末是从周五晚上开始的。一个月前我订了两张后朋乐队重塑雕像的权力上海站Mao Livehouse的门票,和小短一起去。小短是个走到哪儿都有人说“小姑娘挺横啊”的朋克,我在她身边听这话不下四五遍了。是的,她是个姑娘,也特别瘦小。那天她穿着一件牛仔马甲和一条牛仔裤,鸭舌帽反带着。兜里揣着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同行的还有一个姑娘叫叶子,从头到尾都在看电视剧和大张伟。
重塑那场简直太炸裂了,第一声军鼓起来的时候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场子里特别特别热,空气里蒸腾着两百多个人的汗液。重塑的台风特别棒,吉他手华东特别飞,唱到动情处剧烈地颤抖和抽搐。有一首他们演新专辑里面的歌,华东搞一个Loop和刘敏的那个合不上,鼓跑拍了。台上的乐手都笑了,刘敏皱着眉头停下了,华东说:“不好意思,咱们再来一遍。”台底下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潮。后半场大家居然开始Pogo了,不知道谁往人群里泼了啤酒,两百多个人各个国家各种肤色的陌生人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撞来撞去,肢体接触,相互大笑。当下我心里面想,城市需要Livehouse,连接世界的不是英语而是摇滚乐。
那天晚上我是在左哥家住的。左哥是个特别酷的姑娘,短头发,矮矮的,打一唇钉,说话有西北人特有的可爱的口音。她学设计的,今年毕业,在上海徐家汇租了一个房子。找她家花了我好长时间。那是一个外表破旧拥挤的住宅楼小区,就是那种典型的南方的老房子。左哥给我开实时共享,找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她在窗口大声喊我名字才找到的。
她的房间一进去就有一面大镜子,放在地上的白色毛毯上。镜子上搭了一串小灯,明明灭灭,看起来特别干净特别美。左哥给我冲了一碗麦片,我们坐在电脑桌前面聊天。她讲到一个叫卓玛的朋友的一段特别诡异的梦境的时候,我身后的镜子上面的那串灯一明一暗,整个气氛就有点诡谲。就是那种,小时候经常在外面玩儿,太阳被一片云遮挡起来的时候,整个视线就暗下来了,过了一会儿太阳露出来,你又感觉亮了。你看不到什么光源在变化,只觉得好像在那一刻时间突然在你经历的对话之外自个儿快起来或者慢起来了。
当时已经凌晨三四点钟了,我和左哥决定第二天去杭州参加中国美术学院的一个纪录片交流会。我就和左哥订票,两个路痴查了一会儿地图,大致算了一下时间,就随即抢票了。然后我们就洗漱,打算上床睡觉。刷牙的时候左哥问我有没有带牙刷。我说没有。她把牙膏伸过来,我就把食指伸过去。左哥说,这一看就是有生存经验的,好多人在我家住的我伸牙膏过去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干嘛。
后来我们躺在床上聊了一整夜,聊到天都亮了,我们俩嗓子都哑了。左哥说,有好多事儿太久不讲都忘记了。她就跟我讲了她徒步尼泊尔的事儿。左哥说,高考完了那年我就想着要去西藏,还得坐那种绿皮火车,还得是硬座,特别开心就去了。结果在青旅认识一个姐姐,她要去尼泊尔。当时尼泊尔签证好像是要几个人一起签,那个签证官才会给你递材料,所以他们俩就组了个小团队,就去签了。那是左哥护照上面盖得第一个章。她们俩特别开心的跟青旅的人去炫耀,人说,尼泊尔签证要是不过,你现在就回国买彩票,肯定能中一百万。
总之就是他们要去尼泊尔了,车票都查好了。但是突然尼泊尔地震,路就被封了。左哥想着那也得去啊,现在可行的交通方式就是坐直升飞机和徒步,直升飞机要一个人七百五十块,她想着出门就带了三千块,不能把这三分之一的钱都用在坐飞机上啊。她们俩就决定徒步去了。当时根本没想太多,衣服都只带了一条破洞牛仔裤、一双拖鞋和一双帆布鞋。她们走了两天一夜才走到,左哥说,一天下来这么往后一看,后面那一座座的山全都是她们走过来的,心里就特别骄傲,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大学里肯定能成大事儿。
左哥还跟我讲了她们翻越热带丛林,里面有好多水路,要硬生生趟过去。她穿着帆布鞋下水,上岸之后脚脖子上全都是水蛭,她就一条一条甩出去。后面走着走着可能就从身上哪儿摸到一条水蛭,后来想到可能有的都已经钻进自己身子里了,就觉得后怕。她真的感觉害怕是在过两座山之间的铁索的时候。那是当地的人自己搭的,两座山之间是个大瀑布,水掉下去浪就卷上来打在铁索上,铁索上面是稀疏的木板。左哥看着底下,觉得这要是掉下去,骨头都给你打碎掉。
其实在我心里面,左哥是根本什么都不怕的。她身边总是有一些特别酷的人,不是因为左哥觉得他们酷就去融入他们,而是左哥本身就是特别透明,骨子里就特别包容的一个人。可能如果你心里面的人类都是无差别的,那全世界都有可能是你的朋友。我通过一个傻不拉几的甘肃小伙子认识了左哥,后来认识了伞、518、小马哥、大黄、什么什么的,天哪这要是说起来真的是太长太长的故事了,随便摘出来一段儿就很精彩。上个周老师叫我们讲故事,我就讲了518的故事,还有支瑞华,还有晚上去夜店打碟的DJ老和尚。老师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说是,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老师说如果这只是故事,就有点刻意,但是如果拍成纪录片,就会很精彩。其实上个学期我有在拍纪录片,拍的就是他们,可是结果并不好。我永远都在困惑,为什么真实的事情拍出来大家都觉得虚伪,但是编造出来的故事大家又都特别感动。
那个夜晚我们聊了好多,天渐渐亮了,有清脆的鸟叫声。提到左哥正在写简历的事情,我说左哥你可以把你的那些经历写在简历上,老板肯定会愿意跟你聊这些的。左哥说,这是第一次听到清晨的鸟叫声不感到焦虑。
周六早晨我们就往杭州去。左哥的身份证出了点问题,抢票失败,为了不错过纪录片大会,我们就辗转买了同一时刻的站票。两个小时,我们坐在吸烟区的铁皮的地上,相互依靠的睡了一会儿。左哥把鞋脱了,双脚蹬在对面墙上。我抽一支烟,一个乘务员走过来说,你也抽烟啊?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左哥就说,她吃棒棒糖呢大爷。后来左哥站起来望着窗外吃菠萝,左哥带着黄色鸭舌帽,穿一件黄色的卫衣,吃菠萝的时候黄成一片。我想起有人说,有的人吃菠萝的时候嘴会流血,会感觉到刺痛,实际上是菠萝上面有某种物质,会腐蚀口腔的粘膜之类的。你感觉是你在吃菠萝,实际上是菠萝在吃你。给左哥吓得不行,留了几块给我。
出站之后我打到一辆快车,司机特别蠢也特别可爱,跟我解释了半天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我也解释了半天我在哪儿我在哪儿,我问他车牌号,他有点杭州口音,说了几遍我都听不懂,最后司机说,哎呀你弄得我都忘了我车牌号是多少了!就在等车的时候,大尹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了一个非常大的消息。
他和她妈一冲动在杭州买了个房。我说什么,买了个房?在这之前,这个房子多大、在哪儿、首付多少按揭多少什么的我全都不知道,我感到有点突然。我告诉左哥,左哥也觉得震惊,说大尹是她身边同龄人里第一个自己买房的人。那天晚上我、大尹、左哥还有在杭州准备搬回上海的大黄一起庆祝了大尹买房。
我们买了菜,在出租房里煮火锅。大尹一直都有点恍惚,说在签字的那一刻都还觉得不真实。大尹就一直在跟我解释,这个房怎么怎么好,loft结构的,两层加起来180平,那可用面积得有150平吧,精装修,下半年就可以住了,在下城区新天地,有商场、学校、IMAX影院还有一个巨大的马戏团。我知道这只是他给自己的安慰,毕竟接下来的七八年里面他都要面临着一个月一万三的按揭还款。
我们共同举杯庆祝大尹成为房奴。我们问大黄为什么要搬回上海。大黄说,这里实在没朋友,工厂里搞技术研发的全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年轻的朋友都在上海呢,还是上海好。左哥问,那你在这儿没有新交什么朋友吗。大黄说,有啊,都是四五十岁的。我们笑作一团。
周日我们去了中国美术学院的另外一个校区。因为周六我和左哥去中国美术学院南山校区纪录片大会的时候,我看校园特别美,出门就是西湖,黄昏的低角度的阳光下每个人看起来都特别幸福,小孩子都特别开心,就想考研考这儿。但是我要考的专业在象山校区,左哥说没事儿,那个校区肯定更好看更漂亮,就说再陪我去象山校区看看。我们四个人分别从两个地方出发,都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象山。象山校区果然比南山校区还要好看。影视学院是个中空的楼,我走进去,听到一个乐队在排练,听了半个小时他们都没开始。我们到处走到处看,看什么都是好的,好像是我已经考上了,他们仨就跟家长似得来送我参观我未来的学校。如果真的考上了,我肯定会邀请他们仨来真的送我的。
纪录片大会一个导演说,每天都在上演真实的故事所以我们才扛起设备去拍。而我在想,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病态的目标和虚伪的理想。如果你敢,雨就会下在你身上,阳光也会照耀着你。就让一切以他真实的样子,遇见,于是改变你吧。
2017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