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有“帐篷诗人”之誉的著名地质诗人常江的组诗《地质墓园诗抄》(请点击→【周末读诗】常江:地质墓园诗抄(组诗))共有诗作16首,这些诗短则一两句,长则三十余句,可分为两大块:其一为拟墓志铭,其二为拟留言簿题诗。整个组诗的抒情主人公均为新中国成立以来走南闯北为国找矿的地质人。
本文作者:毛宗胜
墓志铭上的烛照与穿凿
——读常江组诗《地质墓园诗抄》
常江先生曾多年在青海野外一线从事地质作业,在20世纪70年代末出版了共和国第一部地质题材的诗集《大山醒来吧》,之后还出版了《流浪歌》之类的地质题材诗集。他这组《地质墓园诗抄》给我的震撼来自三方面:首先是其中蕴含极富哲理意味的思考与洞烛,其次是新中国地质人默默奉献一切的感人精神,最后是诗歌形式上的求异创新。他较早的弟子,同样以地质队员的身份在青海腹地长期跋涉的诗人章治萍说:常老诗中的“地质墓园”本没有,却永远耸立在有心人心中。他之所以虚构出这么一座莫须有的墓园,是想以浪漫主义的色彩来表达一种对现实的感慨,抒发胸中对人生的顿悟。千千万万命运与祖国休戚相关的地质人被葬在高山河谷、大漠荒原,葬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那就是他们的地质墓地。
一
我不愿和荒凉在一起/于是,我永远和荒凉在一起/荒凉不愿和我在一起/于是,荒凉永远和我在一起。
(《墓志铭之一:一位喜好哲学的普查组长》)
读这首短诗,使人想起诗人卞之琳的《断章》。前两句为一节,后两句为一节,前后节的叙事主体分别为“我”和“荒凉”,“我”是有生命意识的人,“荒凉”只是一个无生命的外界感官,作者用拟人法赋予“荒凉”人的感情和意识。作者想告诉读者,地质人的大半生埋身荒凉并独守孤寂,永远跟荒凉厮缠,他们投身“荒凉”或蛮荒境地,是为新中国城镇乡村的不荒凉,为未来祖国的繁荣富强。这首诗将地质人的奉献与追求同祖国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透露出一种浪漫主义情怀,这情怀感染每一个读者。正如首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普吕多姆在其《沉思集》中说的:“使人幸福的只能是人们所感到的而不是人们所得到的;使人伟大的是人们的思想而绝不是人的幸福,幸福比伟大更有价值吗?”
他发现了亿万财富/却始终是一条穷汉/只有这块花岗岩墓碑/现在是他自己的财产
(《墓志铭之二:一位功勋地质学家》)
该诗一二句形成鲜明对比,“他”为祖国发现了亿万财富,而自己却始终是一条穷汉。三四句具体讲“他”自己的贫穷——只拥有一块花岗岩墓碑,这种对比,给予我们以心灵上的震撼,素朴直白的文字,字字似有千钧之力,压在每个读者心上,让人艰于呼吸,让人感慨不已。
徒弟们,记着/直路容易翻车(《墓志铭之三:一位不幸的司机》)。这首诗言简意赅地道出:人生路上甚或一个团体、一个国家的发展道路上,顺境每每会导致翻车、倾覆;而逆境,往往能使人或社会肌体奋发有为。太史公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就说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墓志铭之五:一位快乐的炊事员》中只有短短一句:“今日停伙!”其幽默风趣显露无遗。这就是地质人,尽管工作环境异常残酷且荒无人烟,可他们的精神是富足的,他们的人生底气始终是充足的。
二
同是餐风,/同是卧雪,/同是跋涉,/同是流血。
同是征服,/同是跨越/同是开拓,/同是冲决。
同是献身,/同是锻冶,/同是一母胞兄,/同在五行三界。
一次登山成功,/留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名垂青史,/光照日月;
终生登山找矿,/剩一串无穷的删节号,/默默无闻,/常被省略。
等号,/无端地错位;/天平,/无情地倾斜。
(《留言簿题诗之二:登山队员与勘探队员异同说》)
该诗将登山队员和登山找矿的地质人对比。地质人不仅攀登高山,而且得克服所有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困难找矿,致力于为祖国创造巨大的社会财富,可是社会待遇截然不同。登山队员们一次登山成功后,就会“留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名垂青史”“光照日月”,可地质人即或登山找矿成功,也只能无奈接受在史书、功勋簿或相关文字材料中被“删节”被“省略”的命运。最末一节,是诗人对社会待遇不公的直接慨叹和惋惜。这令我联想起抗美援朝战争中在冰天雪地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一捧白雪就一把炒面,以天为幕将地当床的广大志愿军英雄们,战争结束后数十年内默无声息,甘于贫困和寂寥,不向政府和社会求这要那的可贵精神风范。
请将一切报废的设备,/(包括钻机帐篷仪器)/都运到墓地里来陪葬,/(修旧利废节约投资)/我们要重组新的队伍,/(人员配套兵种配齐)/实现生前未竟的理想。(地下侦察名副其实)
(《留言簿题诗之三:生者为死者的请求》)。
我从中读出了灰色幽默。古人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新中国地质人死后仍挂念中国地质事业,读之,令人感慨唏嘘,内心酸楚,热泪盈眶。
三
在这组诗中,诗人用不同诗体不同风格反映地质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墓志铭之七:一位爱好古诗的人》采用合辙押韵,讲究平仄旧体诗形式。此外,还有四言诗、阶梯式诗、朦胧诗、一句诗、套中诗等,显示了诗人驾驭各种诗体的能力。常江老先生的诗歌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风格,感情强烈,以大胆的想象和夸张塑造非凡的独特性格。譬如“他默默地倒在机台上/岩芯箱里多了一节矿芯/矿芯长度:一米七五/矿芯重量:七十五公斤”(《墓志铭之十:一位钻工》)这首诗想象奇特,地质工人默默倒在机台上后,竟然变成一节矿芯,这情形怎不令人感慨并铭刻在心?
据说常江先生这组诗发表后,湖南有一个地质队真的就想在自己的基地建立一座地质墓园,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没有实现,但说明了这组诗在广大地质人心中引起了共鸣。老诗人这种浪漫主义的美好希望,其实就是广大地质人的美好希望。浪漫主义理论的代表人物柯勒律治说,文学最大的作用就是“通过唤醒人们对习惯和麻木性的注意,引导人看向美丽的新事物”。老诗人通过这组诗,希望社会更多地关注地质人的生存现状以及精神情怀,给他们以温暖,以及灵魂上的慰藉。
总体而言,这组诗歌语言朴实,不刻意雕琢绘饰,不哗众取宠卖弄语言技巧。作者不拘泥于一事一物,整体构思采用虚拟的环境,犹如《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虚幻又让人觉得所述存在于现实之中。在形式上,诗人大胆采用使读者耳目一新的墓志铭或留言簿形式,反映了地质人悲壮慷慨的人生情怀,光明坦荡的人生胸襟,给当代诗坛带来一股清新空气。
毛宗胜
男,青海省海东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有文学评论、散文及诗作数百篇(首)散发于《青海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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